范然

      2025 年是镇江籍学者、著名书法 家暨 书法评论家、复旦大学 中文系教授柳曾符先生逝世20 周年。柳先生在世时与我有莫逆之好，多 次对  我述及祖父柳治徵讲过的“天下呆子谁家多” 的故事，令我终身难忘。

      清代，镇江城里读书人家最为著名的有柳、鲍两望族，时有柳半城、鲍半城之说。鲍家多诗人，柳家则多老儒。据《京江柳氏宗谱》寻源考述，柳为展氏食邑后世，汉唐之际，即为中华著姓 望族。宗谱明确，镇江柳氏始迁祖为宋屯田员外郎耆卿公柳永。由于柳永到柳缆间年代久远， 资料缺失，该谱以明代柳崛为迁润第一始祖。世传其为宋耆卿先生裔孙，生平孝谨恭让，积德 累行，淡泊自甘，不幕荣利，多行善事。生子幼令读书，通晓大义，旋命服贾，不干仕进，故柳家 书香代衍，人文蔚起，清德名世者不可胜数。

      柳氏八世有位积学擅书之士柳大年，善诗、古文词及书法，书名满天下的王文治早年曾       是其高足。柳大年夙兴夜寐，手不释卷，奋志五车，搜讨经史，又精书法，驰名邑里。听取族人建 议，他设塾馆授徒，对穷苦学生不计修脯，颇有些“书呆子“气。来塾馆学习的弟子中有位名叫   王文治的，少负奇志，颖悟好学，聪明过人。王文治继承了柳大年的书学，特别在“二王”字上下 了很深功夫，又受赵孟覜堇其昌影响，晚年出入张即之，自创中锋侧使之法独步书林。王文治     乾隆三十五年(1770 年）中进士，授 编修 ，擢侍 读 ，后放任 云南临安 知府 ，三年属吏事镌级去任，自此尤意仕进。书法以风韵胜。《新世说》云：“王梦楼自少以文章书法称天下，朝鲜人当以饼金 易其字。时有谚云：天下三梁（梁同书、梁献、梁国治）不及江南一王。“梁绍壬将他与刘埔相比： 国朝书家，“时有浓墨宰相，淡墨探花之目”。

      明清之世，镇江城非常繁华，每逢元宵灯市，到处火球喷薄，爆竹崩甸。彩灯百种千样， 有的是飞鸥狡兔、虎豹虫鱼；有的是天孙织锦、龙女踏青。大户人家，抱管笛笙箫不绝于耳，恰如明代白简诗云：“一到上元相庆赏，家家灯火乐春情。“在春灯初上之时，盛行一种斗春谜的游戏，便是各家悬挂灯谜，供人射复，猜中者有赏。这便成了文人雅士展示才华的大好时机，举凡文人墨客无不出游猜谜，各斗妙思，出奇制胜。王文治是一个风流侗傥的才子，自然颇有兴 致，以借机展示常人难以意料的才华，为镇城元宵增添喜乐。一年元宵灯节，王文治在家门上 挂出一则灯谜，谜面是“天下呆子谁家多”，打《牡丹亭》一旬，并悬有重彩。这《牡丹亭》讲的是杜丽娘和柳梦梅的故事，开篇有一旬柳梦梅自称是河东望族的话：“柳氏名门最。“明眼人一看便知，王文治出的谜底是戏称他的老师柳大年为“柳呆子勹镇江城里的人细看之后，没有一个 不哈哈大笑。自此，镇江老百姓常戏称柳家人“呆子“多。

      这笑话初传到柳大年耳中时，柳先生满肚子不高兴，心想你如今做过金堂玉马的四品知府，可也不要这样得意忘形，拿我这老儒当笑料啊。柳大年知道王文治每天早晨都要进城喝茶，第二天清晨，便袖了一根加厚的戒尺，踱步到城内网巾桥边，专等王文治。不一会，王文治的轿子到了，柳先生拦轿大声喝道：“文治，你下轿！”王文治猛然听到叫他下轿的喊声，感觉是老师柳大年的声音，急忙下轿，一看老师脸色不对，知道一定是自己出的元宵灯谜，惹老师 不高兴了。他想到幼年曾沐柳老师教泽，便连忙拱手上前迎接老师，想顺便请老师共吃早茶。 不料手刚伸出，柳大年便猛然抽出袖中的戒尺打到王文治手掌上，并打了三下，打毕扬长而去。自此，柳大年网巾桥责打王文治的故事也风传开了。

      以上故事在镇江城已流传近二百年，后来柳家人听惯了，便不以别人戏称自己“书呆子” 为阳因为柳家人宗风家教传承，素好读书著书，阐传经史，还喜舞文弄墨，出了许多经史书法 名家，如六世柳可荫、柳可法，七世柳加长，八世柳蔡、柳芩，九世柳尹，十世柳兴恩、柳荣宗等  均为清代名儒，深湛经史和书学。柳兴恩被清廷采选为经学、文苑贤才，又列为汉学、画门诸 家。骰梁春秋千秋绝学，其发愤著《般梁春秋大义述》，还著有《周易卦气辅》《虞氏逸象考》《尚书篇目考》《毛诗注疏纠补》《续王应麟诗地考》《群经异义》《刘向年谱》《仪礼释宫考辨》，以及《史记汉书南齐书校勘记》《说文解字校勘记》《宿一斋诗文集》等，林则徐赞其“有识”，阮元特聘其为诸孙之师。

      清代乾嘉同光之世，柳氏宗风传承，树范人伦，宗族出了很多为百姓做善事的“呆子”。 十三世柳盺、柳间柳暹三兄弟敝衣蔬食，刻苦坚忍，节省日用施济难民和贫苦乡民。他们倡设  保婴局于四乡，以革溺女恶俗；设救生船于三江营，而祛泗没溺水之害。举凡城中筑衢道、敬  老、扶漦、火赈、放生、拾骨、惜字、施粥诸会，无不竭诚为之，还助地方官府兴修水利，恳荒植  树，让山民获利。他们数十年如一日、寒暑不缀，忙得心力交劭。当年创设的慈善总会同善堂至今还在镇江新河街上。他们在城乡办义塾  10  余所，还在城西浮桥西创办善化堂书坊，刻书、印书，为镇江教育文化和慈善事业做出了杰出贡献。光绪元年  (1875  年），山东青州大旱成灾，百姓哀鸿遍野，几乎到了人将相食的惨境。柳盺知道真情后，当即联络寓住扬州的于作霖，在镇 江、扬州，后扩大到江浙两省，发起募捐赈灾活动。江浙善士闻风响应，广为筹募认捐，救济了青州难民。此后，灾害流行至豫、冀、秦、晋等，他地们又将赈济灾民的义举扩大到8 地，“筹款数千万，活民亿兆计勹柳氏三兄弟捐资超过 10 万金。消政府表彰赈灾时：说“言慈善者首丹徒，前此未有也”。

      近现代，柳氏十二世柳治徵、十四柳肇珍、十六世柳谷书更是柳氏宗族的杰出代表。国学大师柳治徵，自幼发愤读书 ，12 岁曾潜入外祖父楼上阅读所藏书籍23。岁到南京江楚编译局编撰教科书，所编《历代史略》成为中国第一部最新式的历史教科书，被称为“现代历史教科书的模板”。1915 年始，他在南京高师、东南大学文史地部先后任教 10 多年，编撰了《中国文化史》，胡适称之为“开山之作“19。27 年后，柳治徵主持江苏省国学图书馆。抗战期间，率领馆员将馆藏的宋元善本、稿本、抄本及海内无二的孤本迅速造册装箱，运至安全地方存放，保护了  国家大最珍贵古籍。他对乡邦文化事业极为重视，协助吴寄尘等筹建绍宗藏书楼，并捐送了自  己的大晕藏书。他学识渊博，还著有《历代史略》《国史要义》《中国商业史》《中国教育史》《明史    稿校录》《史学研究法》《北亚史》《东亚各国史》《伦理口义》《中央大学国学图书馆小史》《江苏    省立国学图书馆概况》《中国版本略说》《族谱研究举例》《江苏社会志初稿》《江苏书院志初稿》《江苏钱币志》《江苏明代倭寇事辑》《里乘》《劭堂序跋集》《历史与文化论集》《诗词集》《书信   集》《演讲集》等，驰誉海内外。

      十四世柳肇珍在“七七事变 ”后，唱着《义勇军进行曲》毅然参加了新四，军奔赴杭 H 第一线。她工作积极，作战英勇，担任新四军十六旅政治部组织科干事、机关党支部书记。皖南事变   后，在与敌 人 战斗中壮烈牺牲，年仅21 岁。

      十六世柳骰书，毕业于上海大夏大学，从 事 知 识 产 权 事 业 40 余年，是 我国知识产权事业的创始人和先驱，也是中国专利代理人协会的创办者。他为人正直、热情坦诚、识大体、顾大 局，不计较个人得失。为中国知识产权制度的建立，特别是专利制度的建立，做出了巨大贡献。他根据贸促会的安排，在香港创办专利代理公司，受到联合国知识产权组织和一些国家专利机构的重视。后受司法部委派，在香港设立中国法律服务有限公司，多方面开展香港和内地的 法律事务，为加强内地与香港法律界的联系和合作，发挥了积极作用。按照中央有关领导要求，在港澳办支持下，广泛团结爱国爱港的香港法律界和其他各界知名人士，做了许多开创性 工作，充分体现了为党和国家大局服务的精神、改革创新精神和艰苦创业的精神。

      柳氏后人播迁五湖四海，在经济文化诸方面人才辈出，他们与前贤一样，为中华民族振  兴、为国家富强，继往开来，努力奋斗，作出了巨大贡献。上海复旦大学教授柳曾符生活、工作在上海，他继承祖父柳治徵“自强不息、厚德载物，爱国爱乡”的高尚品德，与镇江结下不解之缘。他曾多次表白：”于家乡事，曾符所知者不敢不竭诚禀告，竭力助办。务望镇江名城建设、人 文景观日胜一日，更上层楼！”他以柳家人做“呆子”为荣，为镇江办事不讲条件，不计名利，做 了许多实事、好事。柳曾符秉承家学，学识渊博，对镇江历史文化的研究造诣很深，先后在各类报刊及镇江市政协文史委《镇江文史资料》上发表过近百篇文章，宣传介绍镇江悠久历史和灿 烂文化。他参加策划在镇江举办的《痊鹤铭》国际学术研讨会，参加了《文心雕龙》国际学术研讨会，发表了许多精辟独到的见解，镇江人称他是“镇江通＇。一些镇江学者遇到疑古辨难、史事考录、书法探源、地方史研究等问题，常常请教于他。柳曾符是德艺双馨的书法家和书法理 论家，常说：“读书多，人品好，才能书艺高。“镇江各个风景名胜区都有他的作品。他说，我来自镇江，字也要献给镇江。镇江市领导请他为镇江南山风景名胜区入门的牌坊写楹联，他接到通 知，第二天就从上海赶到镇江。为了写好这副长联，他要了一捆宣纸，每天早晨五点起床写，不满意再重写，写了一张又一张，整整写了一个星期，直到他和大家都满意为止。西津渡历史文 化街区规划建设诗词碑林，请他担任总策划，他不辞幸劳，走南闯北，逐个登门请高手书家写 字，他说这是“抢救书法，抢救文化”。为求得启功、沈鹏、欧阳中石、林岫等大家的字，他两上北京，终于如愿以偿。当时西津渡工程建设资金紧缺，难以支付书家稿费，他利用自己的人脉关 系，先后求得海内外数十位名家的书法作品复印件刻碑。碑林建成后，他十分高兴地写了”碑 林双璧，映照千秋”的文章。为了在镇江培养书法新秀，柳曾符在镇江带了许多书法弟子，还应邀担任润州区书法家协会名誉主席。他患病时，还抱病为镇江滨江风光带写字。家乡的同志对 他说，“您太辛苦了勹他回答说，祖父曾说过“天下呆子柳家多”，我们柳家世世代代都是做这样的呆事的，我能为家乡做点呆事，十分高兴和快乐！

（作者为镇江市政协原教卫文体委主任）